一百多年来,全世界难以数计的作家敬慕和学习短篇小说大师安东·巴甫洛维奇·契诃夫的作品,从他那对人类日常生活和精神世界的观察与再造中汲取经验和灵感。好的文学作品,能让读者在作品中多生活一次,或多或少如切身体会般经验作品塑造的他人的生活、故事与别样的内心,由此达成一种读者与作者隐秘的交流。
现在,读者随手翻开一本蓝色的小说集,看到作家写下的句子在开启一个或许是头一次发生、或许重演过许多回的故事——“从前,她知道自己买不起爱情,于是就选了一个自认为可以掌控的男人。……”
读者翻阅的是作家李晓珞小说集《纸舞台》篇章之一《断桥》中书写的女性群像,她们一个一个从女孩活成女人,都难以把握自己的希望和命运:好嫉妒,选择了一个男人的女人末末绝望,她疑心自己的丈夫;穿白裙的女孩豆豆伤心,她的胸口处有一道裂缝,她与老板相好却不能公开,沿着西湖同老板散步,互相踢脚尖,直到老板的脚尖开始流血;店里最漂亮的女孩小桃绝望,她让自己还没有来得及经历过什么苦难,就死在美丽的西湖边……
也许女孩子们身心都各有自己的裂缝,同样是那般年青美丽的李晓珞便为她们书写——
“看来,没有人能决定水流的走向,……”(《断桥》)
依赖命运的人相信人的命早已注定,那个人不过是照着自己的命运生活,在命运早已为自己搭好的舞台上穿命运为自己挑选的衣裳舞蹈和思想。好家世的人家早早为自家女儿准备好阁楼、才子和嫁衣,好奋斗的商人女儿偏偏要离开家庭自己去看世界,李晓珞又为这样的女孩们写下另一个故事叫做《碧玉簪》,令她们在故事中又喜又悲、又惊又叹。
其中一个女孩说,“你要对秀英好。”
一个男子答复女孩,“我只能对她好了。”
那个女孩说,“你和秀英结婚那天捡的碧玉簪子还在吗?”
那个男子说,“信和簪子一直都收着,……”
读完了便感叹:又是一桩任它几多金钱和情义也“买不起的爱情”啊!
有人也许会说,这只是用文学欺骗人的作家们写下的多情故事,而那样曲折离奇的故事我们人生里到哪里去寻?寻到了也不是故事那般似旁观者可欣赏、可叹息、可落泪,又可合上书籍与故事轻松分离的。人生是聚合的、黏稠的,故事却是抽离的、仿佛清晰而有头有尾的。小说家写好故事,就像诗人写下的诗句:当时诗人喊出口令,黄金便在天空舞蹈!
李晓珞的“野心”似乎在故事之外,尽管她写了一些离奇故事,一些少女故事,一些才子佳人的故事,一些不存在的故事……她为一台戏、一则谋杀案写故事。她心思细腻,文风纯真,有时她用孩子一般的心写下了看上去稚气未脱的故事,她写她的理想和心意,趣味和天真。她在故事中表露破绽,有时她语焉不详,让人想起一位极美的演员曾经收获的评价:她是那样的美,以至于我们容许她在表演中犯错。我甚至相信,作者愿意在一个故事舞台中让一个人活两次。
她曾用诗歌和音乐咏唱,也曾在真实的戏剧舞台上化身为她人。诗人、作家和戏剧家张广天在《杀死缪斯的人》中将最高赞美给了自己的弟子李晓珞:“这位少女,有栗色的卷发,阳光照来时,你以为光线被她的发丝折曲了;她的面庞和肢体白得没有边界,你常常以为她是从白墙中走出来的,或者溶解在一切白的物体中;我竟不能用好看来描述她,她使我的每一天都不正经了,就是说,每一天都出离了时间和空间的具体。我闻不到饭香了,我只觉得饱足;我听不见音乐了,我自己成为音乐本身。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将她误认为缪斯,我想,缪斯回心转意了,终于被我的诚挚感动,甚至直接就上门以拜我为师作为回报。”
有谁不乐意在面目不清的人群中成为那个从白墙中走来、被阳光照亮、有栗色卷发的少女?谁不乐意成为众人或一个人的缪斯?
当那位缪斯在困倦中醒来,为众人吟唱,为人们写下故事,谁能忍住不探出身去,哪怕听她如海妖般唱一曲摄人心魄的歌就醉倒?
《纸舞台》,是一本借用纸质传播的演出书。全书由十二篇故事构成,以舞台思维叙事,将往事、今事和人物事构成意象连接,篇篇独立,风格卓立,又自成叙述体系,为新一代文学创作蹚出了一条新路。李晓珞的叙述丰富了文学和戏剧的层次,亦从叙事的对立中还原出叙述本身。正如她一直主张的,即也许没有什么特别,不过要回到正常,正常是此时最急迫最缺少的状态。
李晓珞,作家,词曲作者,戏剧演员。已出版长篇小说《落幕的叙事》,短篇小说集《纸舞台》。少年时期学习舞蹈艺术,毕业后在东京、斯德哥尔摩、哥本哈根等地继续深造戏剧、音乐与文学,之后随作家、诗人张广天先生学习当代艺术创作和文学写作。其词曲唱的原创作品《羽兰亭街》《丰饶之锅》获华语金曲奖。(文/维永)